阿莲的期盼（微小说）

◎王  菊

阿莲于1968年出生在金沙江畔的一个小山村，在家排行老二，有一个哥哥，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阿莲在10岁那年去学校上了一个月的学，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辍学了。父亲问她：“你为什么不继续念书？”阿莲不敢抬头看父亲的眼睛，她低着头，看向自己脚上那双堆满了补丁的鞋子，怯怯回答道：“太远了，每天来回要走四个小时，不想读了。”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阿莲那时候并不懂得什么叫做“后悔”，但是她还是抬起头，明亮的眼神中泛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泪光，坚定地回答父亲：“我不会后悔的！”其实，阿莲很喜欢念书，跟同伴们在教室学习、玩闹的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但是年幼的四个弟弟妹妹谁来照顾？放牛、割草的活谁来干？她和哥哥上学的学费又从何处筹……想到家里如今到了捉襟见肘的境地，她无法对家里的种种艰难视而不见，她也不想父母太过辛苦。于是，她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1990年，22岁的阿莲已经结婚两年了，丈夫是经亲戚介绍认识的，和阿莲同村。八月下旬，中秋刚过，临近产期的阿莲依旧挺着大肚子在山上砍柴。这天中午，阿莲吃力地将一大筐柴拖回家后，便腹痛发作。等到傍晚丈夫结束劳作回家，只见阿莲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连说句话都费劲，丈夫心下一惊，立即请了几个邻里兄弟，做了张简易担架将阿莲抬着往离家二十里外的村卫生所走，直到深夜才赶到卫生所。此刻阿莲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医生对阿莲的情况也束手无策，只说建议立即转移到镇上的卫生院，丈夫等人只能抬着阿莲又往镇上的卫生院赶。在这期间，阿莲醒过来又痛晕过去，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只记得丈夫在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她的名字，她好像应了，又好像没有。等阿莲被送到镇上的卫生院时，已是次日中午，她在卫生院住了一天，也在地狱门口徘徊了一天，难产的疼痛让她五官扭曲，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也让产房外的丈夫揪心无比，万幸，最后母女平安。孩子出生之后，阿莲想着这一次的险境，期盼着会不会有一天，医疗条件能变得更好，让自己在遇此险况的时候能多一些安心。

时间来到2011年，阿莲已经43岁了，现在的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大女儿读大二，二女儿读高一，两个小的儿子还在上小学，丈夫常年在外务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阿莲则在家务农，照顾孩子们。又是中秋之际，阿莲为了老大老二的学费愁得彻夜难眠，因为自己没能上学，所以她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子女失去上学的机会，现在家里的两头过年猪已经卖了一头，能借的亲戚也借了，学费是凑得差不多了，可偏偏老大手上又长了一个血管瘤，做手术要一万多，这一情况让她愁上加愁。到了老大开学的日子，阿莲将她送到镇上去坐大巴车，叮嘱她不用担心钱的事情，到了省城的学校那边先去医院检查，确定做手术的时间。阿莲留了五十块钱在身上，其余的全部给女儿，看着女儿坐上车走后，阿莲买了一个馒头，准备回家，从镇上走回家需要先沿着公路走两个小时，再翻过一座山。公路上能拦到车，十块钱就能送到山脚，但是想着在家里的两个孩子，于是她花十块钱买了三斤饼干放在背包里，决定不坐车。走着走着，天色大变，乌云笼罩着前路，狂风席卷而来，扬起的风沙迷得人睁不开眼。“轰隆！”一记炸雷声响彻天际，顷刻间，暴雨如注。

阿莲急忙从包里拿出雨伞，加快了步行速度。下午五点，终于走到山脚，此时阿莲的衣服里里外外湿了个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她抬头看了一眼蜿蜒的山路，折了一根树枝当杵路棍，深吸一口气又开始爬山。想着女儿要做手术自己却不能去她身边照顾，想着去年泥石流将原本不多的耕地冲蚀破坏了三分之一，想着自己每天起早贪黑耕种着庄稼，收成却是靠天吃饭，想着老大的医疗费和老二的学费，想着一下雨就四处漏雨的房子……雨水混合着泪水，在阿莲的脸上肆意流淌着。山上起了浓雾，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快到山顶的时候，还响起了野猪的叫声，阿莲心里很害怕，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快步前行，家里两个孩子还在等她回家。等她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两个孩子站在屋檐下等她，房里摆了大大小小的盆子、瓶子在漏雨的地方，甚至空着的锅也被拿来接雨，阿莲看着两个儿子，眼眶再次湿了。她多么期盼能有一间不漏雨的房屋啊！她多么期盼能有一条公路修到自家门口啊！她多么期盼大女儿的医疗费用能低一点啊！她多么期盼自己的每个孩子都能安心念书不用担心学费啊！她多么期盼丈夫能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务工啊！

还好，阿莲最后借够了钱，孩子们的学费有了，老大的手术也顺利做了，也是在这一年，阿莲咬咬牙卖了剩下的一头年猪和家里的那匹老马，将两个十岁的儿子留在老家，自己和丈夫一起外出务工了，为了孩子能继续上学，她别无选择。在离开家的前一晚，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叮嘱两个孩子在家的注意事项：早上闹钟响了要及时起床，出门要记得锁门，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把门闩好，买米和油的钱放在邻居二叔家里，需要支取的时候就去找二叔，下雨天要将盆和桶放在漏雨的地方，每天放学了要做完作业才能去玩，还有还有……阿莲需要叮嘱的太多了，就在这时，小儿子低声的问了一句：“妈妈，你可不可以再照顾我们两年，过两年再出去打工？我可以把我今年捡核桃卖的二十块钱给你，你能不能不走？”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哭腔。阿莲的眼泪也随着这个请求夺眶而出，她甚至不敢看向儿子，只是低着头继续收拾行李，儿子迟迟听不到回答，也不再继续追问，等阿莲平复好心情转过头，看着儿子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她走到床边，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了儿子满脸的泪痕，她穷思竭想也没有想到其他选择，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要努力赚钱，一定要把欠的钱还了！一定要让孩子们能继续上学！

接下来的几年，阿莲都没有回家，虽然想念孩子，但一想到来回的路费，也只能狠下心来。只是常常在深夜，想到几个孩子时，阿莲的泪水总会打湿枕头。被留在家里的两个孩子成为了无人监管的留守儿童，只有寒暑假，在外地读书的姐姐会回来陪他们。每一个寒暑假放假的日子，他们都会到姐姐下车的地方去接姐姐，等到假期结束，他们又只能哭着站在门口看着姐姐的背影越走越远，然后开始期盼下一个假期。姐姐也边走边哭，甚至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回头就会看到弟弟哭红的双眼。阿莲一家人都在期盼能彻底结束分离、全家团圆的那一天。

幸运的是老天没有对这为生活奋力拼搏的一家人太过残酷，饱受苦难的阿莲一家渐渐看到了曙光。2015年，阿莲家被识别并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也是同年，国家实施脱贫攻坚，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阿莲所期盼的，都一一实现了。

教育得到了保障。孩子们上学有了政府的教育资助，学费减免了，在学校还能申请国家助学金，而且还可以办理助学贷款。现在阿莲的两个儿子也上了大学，但是阿莲再也不用像十年前那样为学费发愁了。

医疗也有了保障。每年只需按时缴纳新农合，就不用担心就医难的问题，治疗就医的程序简洁，医疗费用的报销比例高，不再被“医不起”困扰。

住房问题也得到解决。阿莲一家于2019年易地搬迁到县城安置区，住上了政府修建的楼房，砖混结构的房屋，再也不用担心漏雨了。新家交通便利，出门就能坐公交车，阿莲再也不用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去镇上赶集了。

至于就业，阿莲易迁到了安置区后，积极寻找就业机会，她种植维护绿化、参与房屋建筑的建设、修公路、修堡坎……现在的阿莲也是美丽家乡的建设者，她种的花盛开在县城的各个绿化带中，她修建的公路有无数车辆驶过，她铺的地砖被无数行人踏过。阿莲常对自己的孩子说：“以前我们靠自己没办法脱贫，现在政府帮我们脱贫了，让我们达到了‘两不愁三保障’，这份恩情我们难以回报，除了感恩，我们还要自强，要靠自己创造以后的生活，不要辜负了党和国家对我们的一片情谊。”

“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这是阿莲常说的一句话。经过了无数苦难的阿莲，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她勤劳，她坚强，她一直努力学习，跟上这个时代的发展。虽然她不识字，但是她能很熟练地使用智能手机，她通过字形记住了手机里保存的一百多个联系人。

现在爱“赶时髦”的阿莲还有了个新乐趣，就是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日常。在此中秋佳节之际，我想阿莲一定会在短视频平台分享家里的各式美食，也会在必要时刻招募“演员”，让她的孩子一同入镜，陪她一起完成作品拍摄。

编辑：黄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