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脱贫致富示范先导工程”实施一年来，推进情况怎么样？取得了哪些阶段性成果？有什么经验值得总结？群众是否满意？云南日报、昭通日报、昭通广播电视台记者通过蹲点调研采访，推出“脱贫致富示范先导工程”系列报道，总结探索在坝区、二半山区、高寒山区推进乡村振兴的模式和路径。今天推出《打造新业态 建设新乡村——访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小云》，以飨读者。

《云南日报》2022年11月3日八版

《昭通日报》2022年11月3日四版

打造新业态 建设新乡村

——访中国农业大学李小云教授

记者：请问李教授，您和您的团队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在昭通实施脱贫致富示范先导工程？

李小云：曾经，昭通的贫困广为人知。打赢脱贫攻坚战后，昭通的经济社会发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昭通市委、市政府邀请我来看看昭通的乡村振兴要怎么做。他们和我说，每到夏天，有很多四川人、重庆人来昭通，当时我还在疑惑川渝两地的人到昭通来干什么？原来是昭通的气候凉爽，他们过来避暑，现在甚至很多四川人和重庆人都在昭通买了房。以前说到云南旅游，大家的第一印象都是去西双版纳、昆明等地，昭通根本排不上。但是，随着昭通交通的改善，尤其是高铁、高速公路修通后，昭通的区位优势凸显。所以我就在想，昭通的自然美景、气候条件、交通条件、人文景观等方面已经具备了跨区域调动城市动能来发展的条件。

在这样一个格局之下，我经过调研发表了一篇《昭通为什么适合发展乡村旅游？》的文章。我提出这个想法的原因是，改革开放以后，在经济增长和城市化过程中，昭通以劳动力输出为主，在全国各地都能找到昭通人，农民辛辛苦苦外出挣钱，他的理想就是回家盖栋房子。但近年来，随着城市化、工业化、新型城镇化的推进，劳动力流动的格局在发生变化。很多外出务工的人长期不回村，过去是留守儿童，现在孩子、妻子也跟着出去，就把老人留在村里。他们把在外面挣的钱带回家里盖房子，把辛辛苦苦挣的钱变成了砖头，结果房子盖好了也没人住，大量的房子处于空置状态。于是，我就提出来：我们要逐渐引导资金进入乡村，把酒店建在农民家里，把设施建设在乡村，让乡村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

我提出来要在3个空间上进行拓展。一是要拓展昭通经济新空间，以前昭通是以农业发展为主，很难再发展大的产业，那么这些打工的人回来以后，依靠什么就业呢？所以，要在乡村发展集旅游、康养、休闲、自然教育等为一体的综合性服务业态，作为拓展昭通经济结构的一个新空间。二是拓展乡村经济新空间，要转变乡村单一的经济结构。如果乡村没有一个能够产生高收入的产业，就不可能留住人才，没有人在乡村，乡村又怎么能够振兴呢？所以要在乡村发展这种多功能的现代业态。第三是要拓展农民收入的新空间，要通过盘活闲置资产，在乡村打造新业态，来提升村民的资产性收入。

我们选择了3个类型的村庄开展昭通脱贫致富示范先导工程。一个是极度贫困的高山村寨——彝良县洛泽河镇的大苗寨自然村，这是一个非常贫困的苗寨，面临着如何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的问题；第二个是一个半山村——鲁甸县江底镇坡脚村石水井自然村；第三个村我们选择了一个平坝地区——昭阳区苏家院镇范家坝塘，这3个村庄可以说覆盖了昭通市的村庄类型。

李小云教授团队和村民在一起

记者：请李教授介绍一下昭阳区苏家院镇范家坝塘、彝良县洛泽河镇大苗寨、鲁甸县江底镇坡脚村石水井自然村3个示范先导工程实施一年来的情况，开展了哪些探索和实践？初步取得的经验有哪些？

李小云：这个先导工程有3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政府主导阶段，第二个阶段是政府引导阶段，第三个阶段是农民主导、社会参与实施阶段。通过打造新业态、创新新机制、建设新农村、培养新农人，破解乡村振兴中出现的产业单一、农民收入无法提高、乡村没有人才、没有经营机制等难题。经过一年的建设，这些村庄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核心示范区的建设工作，目前正在进行试运营，进入到了政府引导转向农民主导的阶段。

目前，运营已经初步呈现出8个方面的成果：一是探索出了通过以工代赈来推动农民村庄农民建的机制。二是为乡村振兴培养了一批干部、一批乡村工匠。现在大苗寨的工程队员已经到别的地方开始建设了，3个示范点的干部被聘为全市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的指导员，配合指导其他地方的乡村振兴工作。三是带动改变了农民的观念。现在大苗寨村民开始主动用同样的红砖、红瓦建设自己的房子，思想观念发生很大的变化。四是打造出新型服务业态。石水井自然村的啤酒坊和大苗寨的咖啡店都是原来不被看好却非常赚钱的新业态。五是初步探索出了把乡村的闲置资产盘活的可行路径。六是形成了集体经济壮大、农民收入提升、以农民利益为主体的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中产业兴旺的机制。七是为人才回乡创业以及在乡村培养新农人创造了条件。八是探索出了一个政府主导、党建引领的工作专班方案。如何体现“党管乡村，党领导乡村”，这3个村庄的试验是最好的例证。

李小云教授（右二）与群众共同协商村庄规划

记者：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开展脱贫致富示范先导工程其实质和目的就是要探索和寻找一条符合我国国情的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接续乡村振兴之路，请李教授评价一下您和您的团队开展脱贫致富示范先导工程的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

李小云：3个示范点建设初步取得的成果就是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稳步推进乡村建设。中央提出的这些战略举措，如何在基层落实落地？昭通脱贫致富示范先导工程的3个村庄的建设，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从微观的实践层面为我们提供了如何按照中央的要求全面推动乡村振兴、稳步推进乡村建设的案例。

记者：对昭通这样的欠发达地区来说，开展脱贫致富示范先导工程不仅仅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更是探索具有昭通特色乡村振兴的创新举措。请问李教授，在您和您的团队眼里，昭通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中，最重要、最核心的理念是什么？换句话说，昭通未来的乡村应该是什么样子？

李小云：拓展乡村经济的新空间，对昭通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和整个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因为我们在昭通选点的村庄没有办法像发达地区那样发展现代性产业，所以它是以乡村经济为主体，而乡村经济又是一个以打工经济为主体的结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拓展乡村的经济空间，再加上原来已经形成的苹果、马铃薯等成熟产业，一起赋予昭通经济社会发展一个新动能，这个意义非常大。

让城市赋能乡村建设，通过现代化的改造对接城市动能，让乡村成为活跃经济的强大驱动力。在推进乡村现代化的进程中，我们一定要既把握住时代的脉络，又把握着未来发展的方向，同时，还要紧紧守着乡村、乡土、农耕文化的根。这样，我们才不会在现代化的建设过程中迷失，这才是我们说的乡愁。只有这样，乡村才能赶上现代化的列车，而不被现代所抛弃。换句话说，我们要把文化要素、文化的精髓都渗透在实践里。这3个村庄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很现代。大家一进来，会觉得这里很现代，但是这种现代不同于城市，而是具有乡村特色的一种现代。

李小云教授（右）在砌红砖步道

记者：请问李教授，从3个示范先导工程实施一年来的情况看，目前存在哪些困惑？下一步工作中要补上哪些不足和短板？

李小云：3个村庄经过一年的建设，基本完成了政府主导的过程，现在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怎么能够真正把这个村庄交给村民，由他们自己来管理和运营，这是目前最大的挑战。

现代要素的进入，新业态的建立，很大程度上打乱了乡村原来的秩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破坏了原来乡村比较和谐的社会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同样受益，有的先受益、有的没有受益，这就冲破了乡村社会原来传统的那种平衡。但是如果我们不把这个关系植入进来，再造新的社会关系，那它就还是贫困和落后的状态。如果说我们仅仅只是简单地把这种社会关系给弄乱了而没有重建一种秩序，那乡愁就无从谈起。所以说，这3个村庄核心的挑战在于，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如何重建乡村社会，如何重建新的生活伦理，如何重建一个新的社会秩序。

解决这个问题的核心就是要把这些经营权、决策权、管理权逐渐交给农民，让农民根据他们自身的乡土价值、乡土逻辑，再造一个新的适合市场经济的新型关系。我们通过建立新的经营机制、明晰产权、聘用职业技术导师来进行培训、聘请“乡村CEO”上岗等方式，来实现从政府主导到政府引导，最后变成村民主导的运营模式。

编辑：黄凤